大地像一块被灶火烧透的土坯,寸寸皲裂。风卷过时,干燥的黄土粉便打着旋儿升腾起来,
蒙住灰蒙蒙的日头,也蒙住周大福的眼睛。他靠在驿站那扇剥落了漆皮的破旧门框上,
喉头艰难地滚动了一下。手里攥着的,是刚从榆树上刮下的一小撮灰褐色树皮,
粗糙的碎屑扎着手心。他捻起一小块,塞进嘴里,干枯的嘴唇费力地蠕动着。
咸涩的汁液混着泥渣滑过喉头,留下火烧火燎的刮擦感。树皮,早已成了稀罕物,
官道两旁那些曾经亭亭如盖的榆树、槐树,如今只剩下光秃秃的惨白躯干,
树根附近的地皮都被刨开,露出底下同样干硬的死土。驿站门前那株歪脖子老榆,
算是最后一点“家底”,被周大福看得死死的。驿站院子角落的凉棚下,
横七竖八躺着几个面如死灰的汉子,是滞留下来的流民,胸膛的起伏微弱得几乎看不见。
苍蝇嗡嗡地绕着他们打转,落在干裂的嘴唇和深陷的眼窝上,也无人抬手驱赶。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尘土和腐朽的甜腥气,那是死亡无声逼近的味道。
“吱呀——”身后驿站破旧的门轴发出一声干涩的呻吟,侄子水生走了出来。
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原本健壮的身子,如今只剩下一副空荡荡的骨架子撑着,脸颊深陷,
颧骨高高凸起,眼珠蒙着一层浑浊的灰翳,直勾勾地,像两口枯井。他挨着周大福蹲下,
目光越过尘土飞扬的官道,落在远处光秃秃的山梁上。“二叔,
”水生舔了舔同样干裂起皮的嘴唇,声音嘶哑得像砂纸摩擦,“一点吃的……都没了?
”周大福没吭声,只是把手里剩下的那点树皮屑,默默分了一半,
塞进水生同样干瘦、布满裂口的手心里。动作迟钝而僵硬。水生低头,
看着掌心里那点可怜的东西,没动。他沉默了一会儿,喉咙里发出咕噜一声闷响,
像是极力吞咽着什么。“听说……皇上下旨了,免了咱陕西的粮税?”他抬起头,
浑浊的眼睛里似乎亮起一丝微弱的火星,又迅速黯淡下去,“免了粮税……又有啥用呢?
地里……连草根都薅不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