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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新时间:2025-07-07 09:45:03

精选章节

1 凝固的世界

杜明敲打键盘发出噼啪声。

头顶空调嗡嗡作响。

空调的风裹挟着陈年灰尘与廉价消毒水的气味。

屏幕上是永远填不满的表格。

惨白的光映着他眼下的乌青和蜡黄的脸颊。

一张熬夜过度、被代码和KPI反复揉捏过的脸。

“杜明!昨天的报告呢?!”

“系统里都飘红了,你是打算让客户等到明年吗?”

“还是说你脑子还在昨晚的梦里没带过来?”

上司老钱刻薄的声音透过手机传来。

杜明下意识地把手机挪开一厘米,含糊不清的回答着。

一股燥热感升起。

加上隔壁工位小张残留的炸鸡味。

混合着老钱的咆哮,让他窒息。

“操!”他在心底无声地爆了一句粗口。

猛地吸了口气,双手用力抓住桌子边缘,想把办公椅狠狠向后推开——去他妈的表格,先喝口水缓口气再说!

“吱呀——嘎——!”

椅子腿划过磨砂地坪漆,发出一串滞涩、悠长,甚至带着点抗议的噪音。

紧接着,毫无预兆,就像一只无形而庞大无比的手,粗暴地按下了宇宙的暂停键。

死寂!

键盘的噼啪声戛然而止。

空调的嗡鸣也消失得无影无踪。

小张嘴里塞着的炸鸡悬在半空,凝固的酱汁黏在他嘴角。

斜对角的王姐正俯身对旁边的实习生说着什么。

唇形定格在一个“蠢”字的口型上。

眉梢眼角凝固着毫不掩饰的鄙夷与厌倦。

打印机吐纸口,一张报表的边缘堪堪露出半截。

饮水机旁,新来的实习生刘小雅握着印有“奋斗”二字的马克杯。

杯沿一滴深褐色的咖啡悬在半空,距离下面同样写有“奋斗”的塑料杯口仅剩一厘米。

那水滴完美圆润,违背重力,凝固成永恒的琥珀。

嗡——嗡——嗡——

杜明被一阵震动吸引。

是小张桌上的手机。

屏幕亮着,来电显示“老婆”。

它正疯狂地贴着桌面旋转震动,一下下撞击着桌面。

本该发出的“嗡嗡”声却被绝对的寂静吞噬了。

这无声的狂舞,在凝固的画面里显得更加诡异。

杜明的心跳声被瞬间放大无数倍。

咚!咚!咚!

一下下沉重地敲击着他的胸腔,回荡在死寂的空气里。

他猛地抬手想看时间。

眼前骤然一黑,又迅速亮起。

腕上那块戴了多年的旧机械表,停在刻度线上,纹丝不动。

吓得杜明全身汗毛都竖了起来。

时间,在这个办公室里,凝固了。

在悬停的咖啡滴上,在无声狂震的手机上,在纹丝不动的秒针上,凝固得严丝合缝。

唯有他,杜明,像一个被抛错了舞台的演员,孤零零地站在死寂的、凝固的幕布前。

冷汗顺着他的额角滑下。

他屏住呼吸,极其缓慢地站起身。

膝盖不小心撞到桌角。

“咚!”

一声闷响,在绝对的寂静里,如同擂响了一面鼓。

他下意识捂住嘴,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

目光惊恐地扫过四周。

小张的睫毛没有颤动,王姐凝固的鄙夷表情纹丝不动,悬停的咖啡液没有丝毫晃荡。

那声巨响,没有引起任何涟漪。

这个世界,只有他一个人能听见。

恐惧缠住了他的心脏。

他后退一步,带起的微弱气流拂过旁边小张裸露的小臂。

他颤抖着伸出手,极其缓慢地,伸向小张桌上那团仍在疯狂旋转震动却消音的手机。

指尖离冰凉的塑料外壳还有半寸——

一股极其强大、冰冷彻骨的无形阻力猛然袭来!

那股寒意瞬间刺入骨头,带着绝对的隔绝感。

那不是屏障,更像是空间法则本身在拒绝他的触碰。

杜明猛地缩回手,指尖冰凉刺痛。

他抬头,视野有些慌乱地扫过办公室入口上方——那个监控探头。

那点微弱的红色工作指示灯,此刻完全黯淡。

探头旁边贴着一张小小的白色纸条,打印机新吐出的那种。

上面是潦草的字迹:“系统维护,闭路中,14:00-16:00”。

监控维护?

是这个导致了时间凝固吗?

荒谬的念头一闪而过,瞬间被更深的恐惧淹没。

他只想逃离这片由一格格凝固绝望组成的囚笼。

目光锁定了档案室厚重、深色的实木门。

他缓慢而僵硬地挪过去,每一步都踩在虚空之上。

门把手冰冷坚硬。

他用力拧动——没有锁!

门轴发出沉重悠长的“吱嘎——”声,刺破了死寂。

他几乎是挤了进去,后背重重靠在冰凉厚实的门板上,才敢大口喘气。

档案室没有窗户,只有几根老式灯管在天花板发出惨白冷光。

空气里弥漫着灰尘、陈年纸张和铁锈特有的陈旧气味。

一排排高大的铁灰色文件柜矗立着,在光线不及的角落里投下浓重的阴影。

就在门后与第一排文件柜之间狭小的空地上,放着一张斑驳掉漆的小方桌。

桌面上,没有灰尘,干净得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

桌面上只放着一件东西:一本黑色笔记本。

纯粹的黑色,皮革封面。

它崭新得不可思议,没有一丝卷边,没有半点污损。

它是这静止世界里唯一不染尘埃的存在。

杜明心脏狂跳,一步步挪近那张桌子。

每走一步,带起的尘埃就在半空短暂悬浮。

桌面如镜,触手冰凉。

杜明的手心被汗水浸湿。

他伸出微微发颤的手指,指尖悬停在皮革纹理的封面之上。

能清晰感受到它散发出的、毫无生命气息的寒意。

这股寒意似乎能直接冻结灵魂。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猛地掀开了封面。

第二页(扉页空白)。

第三页。

页面上方居中位置,一行字迹映入眼帘。

字体极其工整,近乎印刷体,却又在笔画的末端透出一种微妙的、令人心悸的颤抖气息。

那是一种彻底绝望,在最后一刻完成交付的冰冷叙述:

“刘小雅 —— 2024年7月6日 14:33:57(服药)”

刘小雅?!

杜明猛地抬头,目光仿佛穿透门板,投向饮水机旁那个凝固的、端着“奋斗”杯的模糊身影。

7月6日?!昨天!

昨天下午两点半多!她死了?

服药自杀?不可能!

她昨天明明还在正常上班!

昨晚他还和她一起加班对过数据!

杜明的思绪瞬间混乱如麻线团。

手指像有了自我意识,不受控制地疯狂翻动书页。

空白的纸页在他眼前飞速掠过。

只有每一页顶端的居中位置,记录着一个冰冷的名字和同样冰冷的结局。

“张力 —— 2024年7月6日 14:33:58(坠楼)”

“王志强 —— 2024年7月6日 14:33:58(利器)” (王姐)

“李琳 —— 2024年7月6日 14:33:59(车祸)”

“钱正浩 —— 2024年7月6日 14:34:00(心梗)” (老钱)

“吴刚 —— 2024年7月6日 14:34:01(火灾)”

“……”

“……”

一个名字接一个名字!

都是!整个公司的人!

全都在册!

杜明的手指因为极度的震惊和从心底升起的冰冷麻木而剧烈颤抖。

页眉上的时间记录如同一具精密的绞索,毫秒不差地收紧!

每一秒,都带走了一个他曾熟悉或不熟悉,但此刻都存在于同一个凝固空间的“同事”。

笔迹风格各异。

有的狂乱潦草,像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甩上去的墨迹;

有的却平静得近乎诡异,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冷漠或解脱。

日期!2024年7月6日!

昨天!全部死于昨天!

杜明的脑子嗡的一声。

昨天,对,他的记忆里,上一个工作日也是昨天!

他昨天还见过这些人,他们昨天还是鲜活的!

恐惧变成了滔天的海啸——如果他们都死于昨天,那现在这个凝固世界里的他们是什么?

是鬼魂的定格?那么……我呢?

我为什么在这里?我翻看着他们的死亡名录?

我是什么?!

他狂乱地翻动着书页。

纸张哗哗作响。

(在这个静止世界里,这种声音显得极其诡异刺耳)

直到——他的手指猛地顿住!

僵在书页之间!

他死死盯着那一页。顶端居中,只有一个名字孤零零地躺着:

“杜明 —— ”

下面,没有了!没有日期!没有时间!没有括号里那个触目惊心的字!

一股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冰冷电流从脊椎猛地窜上头顶。

世界骤然失去了平衡。

“嗡——!!!”

一声尖锐到无法形容的爆鸣,在他颅骨内部骤然炸响。

如同高压电线短路时的撕裂声。

眼前瞬间被纯粹的黑暗吞噬。

与此同时,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狠狠掀飞。

砰!咔啦——!

他的后背和肩膀重重撞在旁边冰冷的铁皮文件柜上。

剧烈的冲击让整个沉重的高柜都猛地一晃。

柜顶的文件盒哗啦啦滑落下来,在惨白的灯光下洋洋洒洒地飘落。

黑暗仅持续了零点一秒。

2 复活的喧嚣

嗡!轰!嚓!唧!哒哒哒!哗——!

所有的声音像是被强行憋屈许久的困兽,瞬间挣脱了束缚。

发出最刺耳、最狂野的咆哮。

键盘的疾风骤雨、打印机歇斯底里的吞吐、电话铃一声接一声嘶哑的嚎叫、椅腿摩擦地面尖锐的噪音、远处传来模糊的叫嚷……

巨大的、混乱的、充满暴躁生命力的喧嚣,如同决堤的洪水,劈头盖脸、狂暴无比地灌入他的耳朵。

塞满他的脑子,砸在他的身上。

“啪!滋啦——!”

头顶的老旧灯管在一阵疯狂的闪烁后,其中一根猛地发出一声哀鸣,直接熄灭。

仅剩的几根灯管光线急剧明灭闪烁,将档案室内铁皮柜的棱角切割成诡谲跳动的阴影,疯狂地在他苍白的脸上跳跃。

一股浓重的臭氧味混合着纸张粉尘弥漫开来。

杜明像一摊烂泥般瘫倒在冰冷的文件柜旁,额头死死抵着冰凉粗糙的铁皮,大口喘着气。

胃里翻江倒海,喉咙口涌上一阵阵酸腥气。

大颗大颗地从额头滚落,砸在铁柜表面,晕开一小滩水渍。

巨大的噪音冲击着他的神经,让他头晕目眩。

耳蜗深处依旧残留着刚才那撕裂脑髓的轰鸣回声。

那本黑色的笔记本还摊开在那张小方桌上。

灯光闪烁下,它被翻到的那一页——他那只有名字的一页。

门被粗暴地推开。

“吱呀——”

灯光摇晃下,一张写满生活疲惫与不耐的脸探了进来。

是王姐(王志强)。

她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扫了一圈,落在墙角蜷缩成一团、脸色灰败如纸、身上挂着几片散落文件的杜明身上时,那精心描绘过的眉头立刻嫌恶地拧成了一个疙瘩。

“杜明!你猫这儿搞什么鬼?!”

王姐的声音又尖又高,像一把锥子,在嘈杂的环境噪音中也清晰无比地刺入杜明嗡嗡作响的耳朵,

“找你半天了!打你手机也不接!监控中心电话打爆了!老钱都要拆房子了!”

杜明张了张嘴,喉咙像是被生锈的铁片堵住,只发出一声嘶哑的“呃……”字。

他能感觉到档案室门口灌进来的空气带着外面更浓烈的热浪和喧嚣。

更清晰地看到了王姐脸上那一道道显示着不耐和苛责的褶子。

他脑海中却像被钢针钉着一样,牢牢印刻着笔记本上那行冰冷的字:“王志强 —— 2024年7月6日 14:33:58(利器)”。他甚至捕捉到王姐眼神深处一闪而过、仿佛浸透了冰冷死气的怨毒——那是她昨天的最终表情?

还是仅仅源于此刻对他的极度不满?

“监控?”

杜明终于挤出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找我……做什么?”

他的目光不自觉地扫过王姐的手——那双手现在正叉在腰间,做着活人再普通不过的肢体动作。

“做啥?!你还有脸问?!”

王姐的声音陡然拔高了一个八度,整个人几乎要跨进门槛,把档案室里的尘土气息都推了过来,

“安全部!找老钱!说事儿大了!今天下午1点到3点这块监控维修闭路,你猜怎么着?”

她猛地伸出手指,几乎戳到杜明的鼻尖,唾沫星子几乎要飞溅出来,“系统日志显示,整个时间段,就你,杜明,你的门禁卡,像个神经病一样,在楼下库房的门禁器上,疯狂刷了二十三次,整整刷开了二十三次! 监控室那帮人吓坏了,以为遭了贼或者有人搞破坏!查了一圈,狗屁没少!就这事儿,整个楼的安全记录都被你这瞎搞弄出了个大洞,老钱气得在办公室把桌子拍得山响,你赶紧给我滚出来!”

王姐机关枪般喷射出来的信息像冰雹般砸在杜明身上。

库房?门禁?二十三次?八小时?监控闭路?

外部的八小时,仅是他个人感知里那挣扎的十几分钟?

他混乱的脑海中,瞬间闪过在时间凝固初期,他曾无数次徒劳地、本能地伸手想去触碰那近在咫尺却如隔冰障的旋转手机的画面……

每一次尝试,都被那彻骨的冰冷和排斥弹开……

难道那些疯狂的“开门”动作,映射到了外部世界的记录?

他的视线模糊起来。王姐那张愤怒斥责的脸,办公室外扑面而来的键盘轰鸣声、打印机咆哮声、电话铃声、人语声……

混合着脑中笔记本上冰冷精密的死亡时刻表:刘小雅14:33:57服药,张力14:33:58坠楼,王志强14:33:58身中利器……

时间如同错乱的胶片,在他眼前疯狂切割、倒回、重叠。凝固时的死寂与此刻复活的喧嚣在脑海中激烈碰撞,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听明白了没?死人了吗?!”王姐见他眼神发直,毫无反应,怒气更盛。

死人?他们真的都死了吗?昨天?为什么今天他们还在这里?

杜明踉跄着站起来,双脚如同踩在棉花上,每一步都深一脚浅一脚。

他低着头,像躲避阳光的吸血鬼,艰难地推开挡在门口的王姐(触碰到她的手臂,温热的、有弹性的、活人的触感),跌跌撞撞地冲出了档案室那令人窒息的门洞。

3 死者的喧嚣

“小张!张哥!报表!老大催命了!”

“李姐,合同我看过了,第三页第七条有歧义……”

“喂?是我!刚信号不好,那个预算你再确认一遍发我!”

“操!这破电脑又蓝屏了!!”

“哈哈哈,昨晚那综艺你看了没,笑死我了……”

“哎,刘小雅,帮我再泡杯咖啡吧,谢谢啊,老规矩半包糖……”

巨大的声浪混合着空调的热风和各种电子设备散热的气味,铺天盖地涌来。

杜明站在工位的过道上,仿佛站在两个时空的交界处。

背后档案室的门缝下,仿佛还能溢出那本黑色笔记的冰冷气息。

他目光所及之处:

小张正鼓着腮帮子,嚼着桌上的炸鸡,油腻的手指在键盘上噼啪敲击。

随意丢弃在桌上的手机屏幕已经熄灭,屏幕下方有一小撮尘埃随着桌面的轻微震动轻轻跳动着——与凝固世界里那狂舞无声的模样判若两物。

刘小雅端着接好水的“奋斗”杯,慢吞吞地从饮水机那边走回来,表情依旧有些习惯性的茫然,水在杯子里微微晃动——那滴致命的琥珀已不见踪影。

业务部的李琳(车祸)拿着听筒,眉头紧锁,语气严厉地对电话那头训斥着什么。

声音洪亮,充满活人的力量感。

更远处,老钱那间玻璃门隔开的独立办公室里,传来他标志性的咆哮:“……查!给我往死里查!门禁记录怎么可能莫名其妙反复开关?!杜明那小子搞什么鬼?!安全部的都是吃干饭的吗?!……”

每一个动作都无比流畅自然,每一张脸上都带着惯常的麻木、疲惫、焦虑、烦躁,或是瞬间的谈笑。

热气腾腾,充满了办公室独有的、混合着人气的混乱喧嚣。

这是属于生者的、鲜活喧嚣的世界。他们就在这里。

活着。呼吸着。忙碌着。抱怨着。谈笑着。

但杜明的视网膜上,却像叠加了另一幅永不磨灭的底片——琥珀色的咖啡滴,无声旋转的手机,凝固在嫌恶鄙夷中如同标本的王姐(利器),还有那一页页冰冷清晰如墓志铭的黑色印刷体:

“刘小雅 —— 2024年7月6日 14:33:57(服药)”

“张力 —— 2024年7月6日 14:33:58(坠楼)”

“王志强 —— 2024年7月6日 14:33:58(利器)”

每一个字都在燃烧,灼烧着他的神经。

昨天下午两点三十三分到三十四分之间,短短几秒内,这层楼板上的人,竟以一种精准到秒的方式,全部死亡。

他们对自己的“死亡”毫无记忆?

那昨天的“加班”算什么?

一场亡者的幻影狂欢?

一种被重置后的重播?

或者……笔记本记录的是真实的死亡……而眼前的他们……是某种不为人知的“复生”?

冷汗浸透了他的衬衫。

他想到了自己名字下面那刺眼的空白。

没有日期。没有时间。没有方式。这是巨大的未知黑洞。

是赦免?是未完成?还是……他只是个记录者,不在此列?

亦或是,空白意味着更糟糕的东西?

老钱的吼声穿透了隔板,杜明感到一阵心悸。

他下意识地搓了一下手指,右手在牛仔裤外侧蹭了蹭。

指尖传来一点极其细微的摩擦感,带着一丝奇特的凉意。

他低下头,捻了捻指尖——一小撮灰白色、颗粒感极其细微的粉尘,正粘附在他的指腹上。

一种混合着冰冷尘埃和淡淡铁锈的味道钻入鼻腔。

档案室……黑色笔记本所在的桌面……那片凝固世界里留下的冰冷尘埃……

它们附着在他的裤子上,被他带回了这个“活人”的世界。

杜明在工位前僵硬地站定,背后档案室黑洞般的死寂如同巨大的吸力让他下坠。

办公椅的滚轮在地面滚动的声音,文件打印的吐纸声,窗外隐约传来的车流声,都变成了一种背景噪音。

他低下头,看着指尖那点正在被自己掌心冷汗濡湿、渐渐变深的灰白印记,仿佛那是唯一能证明那八小时凝固时光存在的“圣物”,也是唯一能证明他自身在那个诡异维度里确实“存在”过的证据。

就在这时,两个穿着深蓝色安保制服、表情严肃的男人在人事部专员赵姐的陪同下,出现在了他的工位旁。

其中一个身材微胖的安保主管冷冷地看着杜明,出示了一下证件:“杜明是吧?请跟我们到监控室和库房那边确认一下情况。就今天下午门禁的异常记录,我们需要你做个详细的解释。”

4 空洞的现实与试探的幽灵

安全部的询问室里光线明亮得过分,白色的墙壁和顶灯晃得杜明眼睛发胀。

空气里有股消毒水的味道。

“杜先生,”微胖的安保主管姓吴,吴队长,语气刻板,但眼神锐利,“根据门禁系统原始日志显示,您的员工卡,在下午1点零2分至1点32分,短短半个小时内,反复刷开了位于负一层的B12设备备件库的防火门门禁二十三次。

每次开启间隔最短只有几秒,最长也不过一分半钟。

监控闭路期间,系统内部日志是唯一有效记录。我们想知道,这段时间,您本人在哪里?在做什么?”

吴队长将打印出来的门禁记录日志推到杜明面前。

白纸黑字,清晰地记录着他的卡号、姓名、每次刷卡的精确时间(精确到秒)、以及对应库房门的开关状态“开启”。

杜明盯着那密密麻麻的开关记录,喉咙发干。

半个小时内二十三次?凝固世界里,他感觉到的仅仅是几分钟的挣扎和无意识的尝试?

“我……”杜明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声音嘶哑,“吴队长,我说我一直待在工位上,什么也没做……你信吗?”

吴队长脸上没什么表情,旁边的赵姐皱起了眉头。

另一个安保小伙子露出明显的疑惑。

“杜先生,”吴队长身体微微前倾,“系统记录是不会骗人的。这二十三次记录清晰明了。解释一下?为什么刷卡?进去做什么?”

“我……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显示这样。”杜明艰难地组织语言,感觉每个字都像在冰面上滑行,“当时……我感觉好像只过了几分钟……时间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时间不对?”赵姐忍不住插话,语气带着质疑,“杜明,你意思是系统时间错了?”

“不……不是系统时间……是我……我自己的感觉……”

杜明越说越混乱,他自己都觉得荒谬,

“我感觉像发生了……一点无法解释的事……可能有点类似……时间变慢?或者……做梦?”

他避开了“时间凝固”和“死亡笔记本”这两个最核心却最疯狂的关键词。

吴队长和同伴交换了一个眼神。

那眼神里明显写着“推脱”、“语焉不详”、“精神恍惚”之类的词汇。

“那你在工位上,‘感觉’的那段时间,有谁可以证明?”吴队长追问。

“没有。”杜明苦涩地摇头。当时凝固的世界里只有他自己。

“或者,你当时身体是否有不适?头晕?目眩?有没有服药?”赵姐的语气带着职业化的关切。

“没有……”杜明再次摇头。

“杜先生,”吴队长的语气严肃起来,“我们初步检查了库房,未发现物品丢失或破坏痕迹。

但这并不代表可以随意解释。

门禁异常频繁开启,本身就是一个严重的安全隐患和违规行为。

我们必须弄清楚原因。你现在的说法,”他顿了一下,“缺乏依据。请再仔细回忆一下。”

接下来是库房现场“勘查”。

冰冷的白色灯光照亮了堆放着各种备件箱和大型仪器的巨大空间。

空气冰冷干燥,弥漫着机油和金属的味道。

杜明在安保人员的严密“陪同”下,再次站到了那扇坚固的防火钢制门前。

吴队长指着门上那个带绿色读卡区的门禁器:“就是这里。杜先生,现在请你刷卡试试。”

杜明掏出自己的门禁卡,靠上去。“滴——嘎嗒。”门锁轻响,门开了。整个过程流畅无比,没有任何异常。

“看到了吗?正常开一次就行。”吴队长说,“你下午……到底在刷什么?”

杜明无言以对。

他茫然地看着冰冷的门禁器和厚重的门板。

脑海中那个黑皮笔记本的影像挥之不去。

就在刚才吴队长检查门锁内部是否有异样时,杜明下意识地伸出右手,带着一丝莫名的感应(裤子上粘着尘埃的右腿似乎更靠近门禁器),想去触摸门禁器旁边一个角落里堆着的废弃包装箱。

“杜先生?看什么呢?”旁边的年轻安保立刻警觉地问,手电筒的光柱射了过来。

杜明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一下

。那个角落有什么吗?他不知道。也许只是自己的幻觉。“没什么,随便看看。”

安保人员带着他里里外外转了一圈。

杜明试图在角落里、箱子上、金属架上寻找任何一丝与凝固世界相似的寒冷气息或那独特的灰白尘埃。

但他看到的只有厚重的灰尘和冰冷的机器残骸,毫无异常。

他的裤脚内侧,那点来自异界的尘埃正悄然飘落少许,无声无息地融入库房巨大的尘埃世界。

“没有。”吴队长收起工具,语气更冷,“没有任何外力破坏或非正常开启的物理痕迹。杜先生,你的情况我会如实汇报给人事部门和钱主管。”

返回工位的路上,杜明像被抽干了魂魄。

办公室的噪音再次包裹了他,却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变得模糊而遥远。

同事们的交谈、小张啃鸡骨头的咔吧声、刘小雅轻手轻脚放杯子的轻响……所有这一切“活着”的举动,在他眼中都带上了一层难以名状的虚幻感。

他们是真实的吗?还是只是按照某种剧本在重演?那个记录着他们“昨日死亡”的剧本?

而那点裤脚粘着的、正在缓慢减少的灰白尘埃,成为他唯一可以抓住的、证明他见过“真实”的锚点。

恐惧如同水草,缠住了他的心。如果笔记本记录的是“昨天”,是他们的结局,那这个“今天”算什么?

重播?幻象?难道他们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按照剧本重新“死去”?

这个念头让杜明浑身发冷。

他必须弄清楚。

他像一个潜伏在生者世界的幽灵,开始小心翼翼地在喧嚣中搜寻那些“死者”的破绽。

午休时间,办公室里暂时安静了一些。

杜明端着水杯,状似无意地踱到离饮水机不远处的复印机旁——刘小雅(服药)正坐在那里,手里捧着一小盒酸奶,眼睛望着窗外发呆。

杜明假装等人印东西,吸了口气,尽量让语气听起来像是普通的闲聊:“小雅,昨天下午……两点半多吧,你是不是在工位上?有没有……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想说的是“你有没有……死过”,但最后一个字被他硬生生咽了回去,变成“不太对劲”。

刘小雅转过头,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长长的睫毛眨了眨:“昨天下午?两点多?”

她努力回想了一下,“哦,那会儿好像在……对了,在弄HR系统里那个培训导入的表格,数据好乱,烦死了,没弄完还得加班……”

她脸上浮现一丝工作带来的疲倦和烦躁,随即转为更深的茫然,“不对劲?没感觉啊……杜哥,是有什么问题吗?昨天的活……我没做好?”

她眼中浮现一丝紧张和担忧,一个刚入职不久生怕犯错的小职员的正常反应。

杜明捕捉不到半分关于“服药”或者“死亡解脱”的痕迹。

“啊没有没有,”杜明连忙摆手,“就问问,没啥事。”他端着杯子逃也似地走开。

下午一点五十左右,他拿着份报告,假装去向业务部主管张力(坠楼)汇报工作。

张力的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靠窗,窗外是城市的楼景,蓝天白云。

“张总,您看下这份数据……”杜明把报告递过去,目光却忍不住瞟向窗外,尤其是下方一片空旷的水泥平台和远处的高楼。

“对了张总,”他装作随口问,“最近好像听说有别的写字楼高空抛物挺厉害的,您这边窗户……还挺结实的吧?”

张力正低头看报告,闻言抬起头,像看傻子一样瞥了杜明一眼,眉头微皱:“高空抛物?啥年代了还信这个?我这儿十三楼,你以为真有鸟能把钢化玻璃撞碎?报告放这儿吧。”

他语气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对杜明“瞎操心”的鄙夷,重新低头看文件,似乎完全不理解对方为什么在这种小事上浪费时间。

他身材壮实,脸色红润,说话中气十足,与“坠楼”这个词扯不上任何关系。

两点三十二分。

杜明感到一股寒意升起,他提前去了趟卫生间,洗了把冷水脸。两点三十三分五十八秒。

他的目光死死锁定在王姐身上。

此刻正是办公室最忙碌嘈杂的时段。

王姐拿着电话,嗓门很大,似乎又在抱怨别的部门拖延了她的流程:“……我告诉你小赵!今天下班前,东西必须拿到!拿不到,你自己跟老钱解释!……”

她的声音尖锐,带着泼辣和绝对的毋庸置疑,唾沫星子都似乎要飞溅出来。

旁边经过的同事都下意识地绕开她走。

她的存在感如此强烈,如此活生生,充满了爆发力和对工作的掌控欲(尽管是负面的)。

她整个人状态紧绷,充满了攻击性,像是在捍卫自己的领土。

杜明感觉不到一丝“利器”带来的冰冷虚弱或濒死迹象。

两点三十三分五十九秒。

王姐放下电话,烦躁地拿起水杯猛灌了一大口。

她活得如此“正常”,带着令人窒息的、现实生活的烟火气。

杜明靠在椅背上,后背被冷汗湿透。

他的试探,如同石子投入深海,没有激起半点他想象中的涟漪。

他们的“昨天”,在他们的认知里,就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工作日,顶多带着点令人烦躁的琐事。

死亡?仿佛天方夜谭。

而档案室里,那本东西……

5 书写中的空白

下午四点多。办公室里依旧喧嚣。

杜明感到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孤独感和危机感正在步步紧逼。

安保部门的“无法解释”报告必然会很快递交给人事和老钱,等待他的可能是什么?

警告?停职?处分?甚至强制性的“心理评估”?

一旦他离开这个环境,或者被贴上精神不稳定的标签,他就再也无法接触真相!

他就永远被困在这个“众人皆醉我独醒(却醒得恐惧)”的牢笼里!

那空白页!像是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到底意味着什么?!

一股疯狂的念头攫住了他。

档案室!他必须再去一次!必须去看那本笔记!必须弄清楚!

机会来了。

临近下班,打印机那边出了点问题,小张和另外两个技术部的同事都凑过去排查,堵在过道上。

前台赵姐似乎接到了通知,正向人事部办公室匆匆走去。

通往档案室的走廊暂时空无一人。

杜明感觉自己的心脏要从嗓子眼跳出来了。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拿起一份无关紧要的文件夹,尽量自然地走向档案室方向。

步伐不疾不徐,眼睛余光却紧张地扫视着四周有无监控探头亮着灯(幸好,似乎只有主要通道有监控)和有没有人注意到他。

一步,两步……走到档案室门口。手搭在冰冷的门把手上。

拧动。

“咔。”

轻微的锁舌弹开声。

走廊里无人。

他迅速推开门,闪身而入,再次将死寂隔绝在厚重的门板之后。

扑鼻而来的依旧是陈年的灰尘与纸张气味。

他反锁了门。

背靠着门板,心脏狂跳如同惊雷。

头顶仅剩的两三根灯管顽强地闪烁着。

目光落向那张小方桌。

那本黑色的笔记本,依旧安静地躺在那里,如同从未被移动过。

他一步步走过去,每一步都像踩在薄冰上。

冰冷、死寂的气息从笔记本上散发出来,比上一次更加明显,仿佛周围的空气都被它冻结。

伸出手,指尖再次感受到那彻骨的寒意。

他鼓起莫大的勇气,颤抖着,重新翻开了封面。

刷刷刷……

他径直翻动书页,越过那些冰冷的记录——刘小雅、张力、王志强、李琳、钱正浩……所有人的日期时间死因都清晰不变。

终于,翻到了属于他自己的那一页。

他的动作瞬间僵住了!

瞳孔急剧收缩!

那张页面上,“杜明 —— ”之下,不再是纯粹的空白!

原本空无一物的纸上,靠近名字下方的位置,出现了一片模糊、湿濡的暗影!

仿佛有粘稠的、暗红色的墨汁(或是别的什么),正极其缓慢地从纸页深处一点点渗透出来!

它们氤氲着、扩散着,以一种肉眼几乎难以察觉,却又确实在变化的速度,勾勒着某种雏形——像刚刚起笔的日期数字的开头笔画!

也像是半个没写完的括号的弯曲痕迹!

一种令人作呕的、淡淡的铁锈腥味隐隐约约钻入鼻腔。

嗡!仿佛有一只冰冷的手猛然攥紧了他的心脏!

空白!消失了!它正在被书写!正在被填补!

他杜明,也终将被填入那个冰冷的名录!他的死亡,正在缓慢而不可阻挡地显现?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身体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牙齿磕碰发出咯咯的轻响。

不!不行!不能在这里!

就在极度的恐惧中,他的视线仿佛被笔记本本身散发出的冰冷“意念”强行牵引——它不再指向桌面,而是仿佛透过桌面,穿透地板,指向下方某个方位!

几乎是本能地,他想起了下午反复刷开的那个地方——负一层!B12!楼下库房!

与此同时,笔记本内页深处,那个即将被写下的模糊字迹旁边,一个极其微小的灰白色光点,如同风中残烛般微弱而固执地闪烁着。这光点的形状……

杜明的脑子如电光火石!裤脚沾的尘埃!库房门禁器旁角落堆放的废弃包装箱上某个不易察觉的角落!

那形状,与他身上那点来自凝固世界的灰白尘埃印记,完美吻合!

入口! 笔记本在疯狂暗示!那个地点!是入口?!

就在这时!

“砰!砰!砰!”

档案室厚重的门板被用力地拍响!沉闷的响声如同丧钟,在寂静中炸开!

“杜明?杜明在里面吗?!开门!”

是赵姐的声音,带着人事特有的冰冷腔调和一丝隐藏的焦躁,

“监控拍到你来这边!吴队长马上过来!开门解释一下你的行为!私自进入档案室锁门是严重违规!”

急促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快速接近!不止一人!

杜明的血液瞬间凝固了!他们来了!监控!该死的监控!

只有它维护好后的时间段,才能拍到他的行踪!没有时间了!

那扇门的拍击声越来越大,锁柄已经开始剧烈晃动!

赵姐的声音带上了恼怒:“杜明!立刻开门!否则后果自负!”

笔记本上,那模糊的日期字迹仿佛在拍门声中急剧扭动了一下,颜色更深了!

那个灰白色光点疯狂闪烁,形状与库房角落的印记在他脑海中无比清晰地重叠!

库房!必须去库房!那个角落!是唯一的希望!是通向真相、或者……通向终局的路径?!

6 踏入未知

杜明猛地抓起桌上那本冰冷刺骨、仿佛有千斤重的黑色笔记本,紧紧抱在怀里!纸张的寒意几乎要冻结他的胸腔!

他没有丝毫犹豫,像一头被逼入绝境的困兽,猛地冲向了档案室靠里的那扇唯一通往内部的、用于运送文件的防火小门!

他记得这扇门锁坏了很久!

用力一推!

“吱——嘎——”

门应声而开!

外面是一条狭窄的、仅供内部清洁人员使用的应急楼梯通道!

空气混浊,光线昏暗。

他顾不上许多,一步两级甚至三级地向下冲去!

沉重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井里撞出疯狂的回响!

砰砰砰砰——砰!

他撞开通往负一层走廊的安全门,踉跄着冲出。

B12库房的巨大防火门就在斜对面不到二十米!

他几乎是扑到门前,掏出自己的门禁卡!

“滴!”

绿灯亮!门锁轻响!

他用力推开一条缝隙,闪身挤了进去,反手死死按上!

巨大的库房内部,冰冷的空气和浓厚的机油金属气味如同寒流般涌来。

时间!时间!

必须在吴队长和安保人员追下来前找到!

他顾不上喘息,凭着记忆中笔记本传递的“指向”和在档案室灵光一现的形状感应,发狂般冲向他印象中的那个角落——库房最深处,靠墙堆放着好几层高高的、废弃电器包装纸箱。

扑到那堆纸箱前。

空气冰冷刺骨。

笔记本在他怀里散发出更加剧烈的寒意和搏动感,仿佛心脏。

他死死盯住那些灰尘覆盖的纸箱缝隙。

形状!印记!在哪里?!

他发了疯似的搬开沉重的纸箱。

纸箱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噪音。

灰尘漫天飞舞,呛得他直咳嗽。

一个!两个!三个!

汗水混合着灰尘迷了他的眼睛。

第四个箱子被用力挪开后——

杜明的动作猛然定格!

就在那冰冷的水泥墙角,在那长久被纸箱遮盖的地面上,赫然有一个印记!

一个极其清晰的灰白色印记!

它大约巴掌大小,呈现出一种不规则但对称的螺旋结构,边缘散发着微弱的、与杜明身上那点尘埃完全相同的冰冷气息!

更让人心头发寒的是,印记的中心点正对着的墙壁角落——两块水泥墙体的接缝处,看上去毫无异常。

但就在杜明靠近的瞬间,他怀里的笔记本骤然冰寒彻骨!

同时,那个螺旋印记的中心,极其微弱地亮了一下!正是那小小的灰白光点!

就是这里!

杜明的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

他伸出手,没有丝毫犹豫,用沾满了灰尘和冷汗的指尖,颤抖地按向了那个印记的中心,那个灰白光点最刺目微弱的点!

同时,另一只手抱紧那本冰冷搏动的笔记本,将它用力压向那个光点指向的墙体角落——那个几乎无法察觉的、细微到极致的缝隙!

“嘎哒……”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来自墙壁内部的咬合声响起!

在他手指接触光点(感受到刺骨冰寒!)和笔记本抵住缝隙的刹那——

眼前那块水泥墙角和地面接缝处的直角点,仿佛被投入石子的水面,猛然向内凹陷、旋转!

原本坚硬的物质像活物般流动起来,短短半秒内,一个仅容一人佝偻着身体挤进去的、深邃、黑暗、散发着无尽死寂寒意的洞口凭空出现在那里!

洞口边缘模糊不清,如同虚空吞噬了现实,里面只有纯粹的、浓得化不开的黑暗。

一股远比他触碰静止世界空气时更冰冷、更古老、也更纯粹的死亡气息从洞中喷涌而出!

“杜明!在里面吗?!开门!”

“别管了!强开!”

“警告!最后一次!”

“砰!砰!!!”

库房厚重的防火钢门外,传来吴队长急促的命令、电子警告声,以及开始猛烈撞击大门的声音!

门锁处发出不堪重负的嘎吱声!金属铰链在哀鸣!

他们没有走楼梯,肯定从外面直接乘电梯下来了!

追到了!

外面沉重的撞击声和警告声如同催命符!

杜明站在那散发出无尽寒意的洞口前,里面是绝对未知的黑暗,外面是代表现实规则制裁的剧烈撞门声和步步紧逼的追捕。

他低头看了一眼怀中紧抱着的黑色笔记本。

借着库房惨白的灯光,他在最后时刻扫向属于自己的那一页——上面那片湿濡氤氲的暗影中,一个日期已然清晰地凝固成形:

“2024 —— ”

没有月份,没有日子,只有冰冷的起始年份,如同死神冰冷的手指,指向了无尽的深渊。

砰!轰隆——!!!

库房大门的锁发出断裂的巨响!门被粗暴地撞开了!

几道手电筒的光柱如同利剑般瞬间刺入昏暗的库房内部,扫射着!

脚步声伴随着怒吼冲了进来!

“杜明!不许动!”

“你在哪里?!”

就在光柱即将捕捉到墙角最深处那个绝望身影的瞬间!

杜明猛地抬起了头,眼神里燃烧着一种混合了极致恐惧与决绝疯狂的火焰。

最后深深看了一眼身后这个被他甩开的、充满了现实喧嚣、规则、指责与无数“昨日亡灵”的“生者”世界。

那些噪音、指责、键盘声、老钱的咆哮……仿佛都变成了背景板上模糊的、正在远去的一出默剧。

他用力攥紧了裤脚,那里,来自凝固世界的一小撮灰白尘埃,正无声地、悄然地飘落。

旋即,他不再有丝毫犹豫!

抱着那本散发出源点寒意的笔记本,深深地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空气——这也许是他在这个现实维度最后一次呼吸——然后,猛地弓身,一步踏入了那片未知的、浓稠如同死亡之水的黑暗之中!

“快!角落有人影!”

“站住!”

“他进去了?!那是什么?!”

安保人员的手电光柱在下一秒猛烈地扫过墙角!

雪亮的光斑瞬间笼罩了那个角落!

但那里,只有冰冷的水泥墙角,堆放着杂乱废弃的纸箱。

地面覆盖着厚厚的灰尘,在强光下清晰可见几道被挪动纸箱的痕迹。

除此之外,空无一物。

没有门,没有洞,没有人影。

只有空气里一丝丝若有若无的、极其微弱的冰冷气息,像是某种存在刚刚离场的余韵,迅速被库房里混杂的机油味吞没。

手电光柱来回扫动,徒劳地照亮灰尘飞扬的空地。

“人呢?!”

“眼花了?”

“这墙……这地……”

“地上……这是什么?”

一个眼尖的年轻安保用手电指着墙角地面,靠近水泥和墙体接缝处的地面——

一小撮极其微小、色泽独特的灰白色尘埃,正从半空中缓缓、缓缓地飘落下来,落在厚厚的积尘上,几乎难以分辨。

吴队长皱着眉头蹲下去,用手指小心地捻起一点。

那尘埃颗粒细腻冰凉,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铁锈味。

“什么玩意儿?像是……某种特殊的粉尘?”

他站起身,茫然地看着冰冷的墙角和不远处被撞开的库房大门入口。

库房内一片寂静,只有安保们粗重的喘息声和他们头顶几根昏白灯管发出的稳定电流声。

撞击后的巨大回响似乎在空气里凝固了。

吴队长手心里的那点灰白尘埃,在库房弥漫的灯光和尘埃中,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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